角色转换之间

志愿者服务手记

文/杨智文

排版/夏夏

希望是半个生命,淡漠是半个死亡。

----纪伯伦《沙与沫》

请回到年8月29日

开始属于你的故事

此刻，你是我，

你是一名临终关怀志愿者。

★

13:00

你会在周三中午的时候乘地铁去目的地。因为是工作日的中午，地铁没有往常的拥挤。在地铁上你会回忆以前的志愿者服务的事情，想着今天要跟谁聊聊，谁上次睡着了或者因为换药没有进行沟通。你会试着抿嘴，试着练习你的微笑，想好今天要聊些什么话题。虽然已经是第四次参加了，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会有些胆怯。

然后你走出地铁口，八月的上海热得厉害，蝉鸣的聒噪在你脑子里嗡嗡作响，刚才想好的东西仿佛被清空了，你也只能一边擦着汗，一边快步走着。

13：50

到了，静安社区卫生服务中心。你到了活动室，跟熟悉的志愿者打了招呼，找地方坐下。等10多名陆陆续续来了，便开始冥想。闭上眼，慢慢放空，让自己静下来，跟着舒缓的音乐，深呼吸，慢慢地，慢慢地。你需要走出繁杂的生活，走向美好安宁的心境。你要清楚，当你走进病房的那一刻，你不再是为成绩埋头苦读的学生，不再是埋头苦干的员工，不再是忙碌着随波逐流的个体，而是代表着平凡与鲜活的人，给病房里的每一个人，予以这个世界的温存。

14：20

分配好小组，穿上志愿者的小马甲，简单的手部消毒，记得面带微笑。你和组员进了一号病房。在跟护工阿姨简单的交谈过后，一如既往地从周奶奶开始服务，而她的丈夫也一如既往地陪着她。你们会坐下开始聊，然后又会把自己浸在回忆里，浸在他们的故事里。带着感伤，而又挈着希望。

15：30

你没法帮任何一名患者分担苦痛，没法真的同体任何一名家属的感同身受，但他们都有着被倾听、被陪伴的需要。而你就是那个楔子，让他们在害怕一切都将远去的时候，告诉他们，你们就在这里。他们也并不是不知道，到底是什么在前方的路上，而只是有些东西，始终无处安放。

你没有想做乘风破浪的领航人，也没有想做严阵以待的守望者。你只想做生而平凡，活而欢愉的普通人，能用自己小小的力量，把大大的爱，传递着。

此刻，你是周奶奶

你是病榻上的患者

8:00

你一般会在八九点醒来。你已经不怎么关心具体的时间了，只是凭借着光感，能判断已经是早上了。你好像也记不得具体的日子，好歹也挺过最危急的那段时间了。

今天你的老伴会晚点来，因医院看病。他比你大七岁，已经八十三了，身体难免也有些毛病。他主要是有静脉曲张，前些时间忙着照顾你，脚啊溃烂得厉害。这几天你身体好很多了，也精神很多了，他也能抽出时间去看看自己的病了。

9:00

他已经跟护工说过了，今天你醒来过后，给你喂点粥。平时啊都是他在喂你，他照顾得很好。也许是因为他是搞科研的，严谨，心细，说得上是无微不至了。一个病房都是一个护工照顾，平时也不太想麻烦人家。

儿子和女儿各有一个，平时工作都忙，还要照顾小孩，平时也只能抽空来看你。现在社会竞争也大，也不怪他们。

你得的是胃癌。过分的直截了当，过分的通俗易懂。这病啊，谁听，都知道是希望不大的那种，都不用解释，人家都知道严重程度。家人也选择直接告知你病情，希望你能配合治疗。

不过你从上个月手术后，已经好转很多了，东西也能吃了，谁见你都说气色好很多了。不过啊，还在恢复，说话还是有些费劲，感觉还比较好，会好的，会好的。

11:00

没过多久，你老伴来了。他跟你念叨一下，他今天去看病医生怎么说的，脚怎么样了。还给你带了本手部康复的书，无聊的时候看看。你时不时还会有些困，也还会眯眼睡一会。

14:00

“周奶奶好！”是志愿者来了。绿色的马甲即便眼神不好，也能看个大概。你笑着挥了挥手。听声音又是上回那几个年轻人。你说话费力，又是你老伴开始跟他们聊起来了。你也便闭上眼，静静地听着。偶尔停顿的时候，睁眼看看，怕人家要走没挥手可不行。

你是一名胃癌末期的患者，正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。

如果，你是胡爷爷，

你是病榻上患者周奶奶的老伴。

志愿者想做一个关于你老伴的访谈，于是你长舒一口气，开始讲述始于两个月前你和老伴的故事。

★

6月19日

你和老伴从上海出发去江西旅游。想着看看风景拍拍照。

6月21日

你们到达了江西鹰潭，老伴有点吃不下东西，以为是一路颠簸，所以有些不舒服，没太在意。

6月22日

你们返回了上海，面对熟悉的饭菜，勉强吃下去，还是呕吐出来。你觉得是年纪大了，又太久没出过远门，经不起折腾，让她在家休息一下。

6月24日

周日，依旧进食困难，基本这四天没吃东西，身体很虚弱。

6月25日

医院做胃镜检查，在初步诊断为胃癌后，你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，医院简单地吊一些营养液，想着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再做打算。

6月26日

你自己患有静脉曲张，医院检查一下。你交待她好好休息，你3点出门，6点多回家。回家之后看见她没有在床上，连忙跑过去，发现她从床上摔下来，脸色惨白，呼吸困难，你立马打了。并且打电话给家人和孩子告知了这件事。

6月27日

老伴清醒过来，你和家人商量后决定告知她病情。希望她能配合医生手术。

6月28日

医生建议做切除手术，而你坚决不同意医生的治疗方案。因为你老伴的情况很不好，8天未进食，生命体征什么的也不行，如果这个时候切除她体力要是跟不上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你想了一整天，一直到凌晨两点。直到你想起心脑血管可以做支架的事，你立马上网查胃部能否做支架的信息，你仿佛看到了希望----胃支架。

之后你跟孩子和老伴大概说了下，也基本同意你的想法。你跟医生争辩了很久，你告诉医生已经是晚期了，选择做支架，选择舒缓治疗。你写了三封信给领导后，在协商之下，老伴的手术安排下来了。手术后你了解更多关于胃支架知识和查阅胃癌治疗的相关资料，你知道了其中类似于漏网和导管的原理，结合你的科研经验，保证老伴的恢复和进食正常。

手术恢复后，医院，医院只给14天，你跟院方交涉了很久，说谁规定的14天，有什么道理根据。院方一再强调床位紧张，只是按规矩办事。

你老伴的状况还不稳定，还不能回家。没有办法你只好四处找床位。这才找到静安寺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，这里有安宁疗护科室，你老伴的情况满足条件，并且有床位。得知可以住3个月，你立马沟通好，让老伴在这里住了下来。

你对这里很满意。医院的位置比较安静，人也不多。医生和护士都很负责，并且很尊重你的意见。在跟院方交涉后说可以延至六个月的床位，也就安下心了。有时候也会有志愿者来，她们会和你们聊聊天，还送你们一些小东西，希望这些东西能给你老伴带来些生气，心态能稍微好些。

她渐渐吃得下东西，好了很多。一开始只能喝粥，现在能吃些桃花酥，沙琪玛之类的。有时候吃得太急，会很难受，你每次都劝她慢点，再慢点。你自己的身体就缺乏照料了，静脉曲张这段时间严重了很多。

你会每天回家，早来晚走陪着你老伴。你就住在人民广场也不远。你前前后后跟志愿者说了很多，你告诉他们不会放弃希望，要认真，要学会去相信。你也提出自己对于医疗制度的一些看法和意见，你希望以后的患者能接受更好的安宁照护服务。

你很感谢这里的每一位医生，每一位护士，每一名护工，每一位社工，每一名志愿者，是他们给了你老伴坚持下去的太多东西。你从不说你给了老伴什么，但你对于老伴来说，就是那生命最耀眼的光。而这里，大家会一起守护着这份光。

此刻，你是一道光，

是那些患者的希望。

你应该没有什么具体的模样和形状，但只要人还活着，你作为希望，也该鲜活着。

你代表着爱，代表着生，代表着梦。你代表着对生命最纯粹的渴望与尊重。

你该在每一位医护人员的心里，是选择悉心照料的努力，

你该在每一位志愿者的心里，是选择无私服务的爱心，

你该在每一位患者家属的心里，是坚持陪伴照顾的动力，

你该在每一位患者的心里，是坚持珍视生命的真心。

你该是他们最后想要尝的那一口蜜，

你该是他们最后想要见的那一个人，

你该是他们最后想要看的那一场戏，

你该是他们，不甘了结，心有留念，最后想坚持下去的一口气。

你没法帮他们作取舍，但知道他们有多么不舍；

你没法帮他们做决定，却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。

你没法再给他（她）从头来过，让他（她）畅然大笑，

你却能带着他（她）回顾一生，让他（她）安然于心。

你该在这里，不止是病榻前，

而是在人世间。

陪伴，从你而来

此刻，你就是你自己，

对生命所有感悟的自己。

你翻阅着手机，浏览着繁琐的信息。如果恰好能读到这里，那应该是，也必须是，这份希望的延续。生命中有太多东西需要去感悟，而它，来自一次又一次的感触。有所感触，也便是对这份希望的延续了。如果还有可能，希望由更多的人参与到临终志愿者服务中来。

每个人，都是每个人自己，有各自的生活，而又演绎着各自的生命；

每个人，都不止是每个人自己，有不同的轨迹，却又传递着相同的希冀。

衣食，车子，房子，孩子，生老病死，这就是大多数人的一辈子。将故之人该明白，生命的长河向前不止，交代好后事，拂袖乘鹤，此生于此。生者也会拭去泪渍，回味着曾经促膝长谈的教导与训斥，回到生活去面对数不尽的大事小事。

我们真正无处安放的，并非清澈的希望，也非至恶的怨渎，而是正视死亡的态度。希望是外表光鲜的盒子，怨渎是杂乱堆砌的里子，我们终将决定要把这份礼物传给谁，分给谁，是此生做的最后一道命题。没有答案，没有是非对错，但需要一段叙述，去对应你的一生。

人终将过那个门，而你，是否愿意为他（她）开扇窗，让这小段路，有些光亮，走得踏实安稳。

此岸之人，需要一个过程；彼岸之人，需要这段终程。

如果你说世事纷繁，生死有命，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？那我只能再讲一遍那个快让耳朵生茧的故事了。

有一天，海浪把海星冲上了岸，海星已经奄奄一息。小女孩看见了，跑了过去，把海星捡起来，丢回了海里。小男孩对她的举动很困惑，便问她：“每天都有海星被冲上岸，你这样做，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

她静静地回答道：“对海星，有意义。”

所以，请你相信，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你，这，有所意义。

杨智文.9.4

上海师范大学社工系大四实习生

备注：本文打赏归属于作者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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